半岛电视台-法国在非洲的影响力战略退出还是战术撤退

在过去两年内，许多非洲国家出现了针对法国在这些国家的存在与影响力的抗议活动——从马里开始，到布基纳法索，再到最近的尼日尔。这种情况引发了许多的疑问，包括对这些要求其全面结束在当地的军事存在的声音会作出何种程度的反应？尤其在当法国未能在非洲萨赫勒地区实现安全或对抗当地的武装团体之后，例如基地组织、ISIS、博科圣地等等，此外，爱丽舍宫还支持当地那些违背人民利益的政权，例如加蓬被罢黜的总统奥马尔·邦戈、乍得已故总统伊德里斯·代比等等。

这里的问题是：法国的军事撤军会是战略性的还是战术性的？前者意味着永远结束与这些国家之间的关系，而后者并不意味着法国影响力的结束，也不意味着法国会将非洲拱手让给传统的国际竞争对手，例如英国和美国，或者是像中国和俄罗斯这样的新兴竞争对手。

独立与从属性

为了理解反对“现代法国殖民主义”的“第二轮非洲解放浪潮”，以及法国对此的反应，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的大多数非洲国家的“第一轮非洲解放浪潮”——民众要求将其国家从已经持续数十年的法国殖民之下解放出来。

法国通过传播法语和文化中心来控制这些地区文化意识的形成，以及将这些国家的年轻精英送到法国接受大学教育，还有由法国为当地制定教育课程并将之控制在手中。

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缔造者戴高乐虽然反对前殖民地——特别是阿尔及利亚——的独立主张，但他被迫吞下苦果并接受这些事实，但他又强调“独立并不意味着从属性的结束”，因此，戴高乐推出了他所谓的法国-非洲政策（Franç-afrique），而这是一个以实现霸权和从属性为基础的战略主题。在1962年，他决定制定更为详细的政策，于是委托当时的顾问、被称为“法国殖民主义工程师”的雅克·福卡尔制定必要的机制，以通过多种方式来实施这项战略。

1. 法律手段。这将允许在其原殖民地建立完全效忠于他们的统治精英。他们在大多数殖民地修改了宪法和法律，建立了总统制政府，赋予总统广泛的权力，但这与英国的议会制不同——后者让代表人民的议会占据上风。
2. 军事手段。通过军事防御协议来约束这些政权，允许法国在当地建立永久性的军事基地，或者应这些政权的要求来实施军事干预，或者在面对可能发生的政变时单方面支持这些政权，或是保护法国自身的利益。因此，法国在非洲大陆拥有6个稳定的军事基地，其中最重要的是在西非地区的3个军事基地——塞内加尔、加蓬和科特迪瓦，还有在中非和乍得的军事基地，以及在吉布提的一个大型军事基地，此外还有位于尼日尔、马里、布基纳法索、毛里塔尼亚境内的不同规模的基地。一些研究显示，在1961年至2017年期间，法国对非洲大陆实施军事干预的次数达到了37次。或许正是这些限制性的军事协议促使马里、布基纳法索和尼日尔的政变领导人要求结束法国在当地的军事存在，并从其领土上撤销法国的军事基地。
3. 经济手段。这包括由法国公司获得开采这些国家境内的自然资源的合同，以换取法国对其政权的保护。这些资源合同的价值高达数百万美元，例如铀、石油、黄金等等，而其结果就是法国通过其公司大力渗透到这些国家的经济中。根据德国方面提供的数据，共有1100家大型公司和2100家小型公司活跃在非洲大陆上。与此相关的还有，法国通过在其中央银行印制的“非洲法郎”（CFA）来将这些国家的经济与它本身联系起来，并将这些国家的货币政策与法国和欧元国家联系起来。“非洲法郎”成为了13个国家的官方货币——其中大部分是中非和西非国家，而这些国家将近70%的外汇储备都存放在法国国库内。
4. 文化手段。这是通过传播法语和文化中心来控制这些地区文化意识的形成，以及将这些国家的年轻精英送到法国接受大学教育，还有由法国为当地制定教育课程并将之控制在手中。

通过这些手段，法国得以强加其霸权，并使这些国家屈从于它，尽管它们处于“形式上的”独立状态。

自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法国大幅缩小了它在非洲的军事行动范围，并将任务集中在训练当地部队，或者进行快速干预。

影响而不干预

随着冷战的结束和苏联的解体，基于不干涉国家内政、尊重人权、保障国际和平与安全的必要性的西方民主统治思想开始出现，再加上军事干预的成本高昂，以及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的事情——当美国干预索马里时，法拉赫·艾迪德的部队以一些美国士兵的尸体相逼，最终迫使他们在公众舆论的压力之下撤军，这让人们想起了美国在越南战争中的损失。这一切使得当时的法国总统雅克·希拉克采取了新的战略，但其目标与戴高乐制定的战略并无不同。

希拉克的战略主要基于这样的想法：在不进行军事干预的情况下，通过各种方式来影响这些国家并实现法国的利益，而这意味着减少干预行动，因为它将产生高昂的物质成本与人员损失，此外，还会对这些国家的公民构成挑衅，并让他们回忆起殖民主义的痛苦过去。

因此，自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法国大幅缩小了它在非洲的军事行动范围，并将任务集中在训练当地部队，或者进行快速干预，而不是长时间的干预。在进入新千年后，法国一直延续着这种做法，并于2014年发起了“新月形沙丘”军事行动以对抗萨赫勒地区的恐怖主义——这项军事行动基于法国与其他5个国家的正规军建立的伙伴关系。它们分别是：乍得、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和毛里塔尼亚。法国只提供了5500名士兵，并在对抗过程中主要依靠来自上述这些国家的军队。

新生的“马克龙非洲主义”

与历届法国总统一样，现任法国总统马克龙也高度重视法国在非洲的利益。自2017年上台以来，他已经访问了18个非洲国家。在2023年2月28日，即他访问非洲四国（加蓬、刚果民主共和国、刚果和安哥拉）的前一天，马克龙概述了法国在非洲大陆的新战略的特点，其中最突出的包括：

• 将非洲大陆的法国军事存在减少至最低水平（3000名士兵而不是5500名），这意味着，法国甚至在2023年8月发生的尼日尔政变之前，就已经有意减少其在当地的军事存在。结束法国在这些地区的军事基地，并将之转变为由法国、欧洲和非洲国家共同管理的军事学院。联合管理意味着节省开支、减少人力与物力损失、平息内部舆论，尤其是鉴于他最近在访问包括加蓬和中非在内的多个非洲国家时所遭遇的愤怒浪潮。根据法国《世界报》的报道，非洲目前约有15个国家学院可训练非洲军队，而它们分布在加蓬、科特迪瓦、塞内加尔、喀麦隆、尼日尔、多哥和贝宁等国。这些学院可提供国防和安全领域内的所有必要培训，并且聘请了许多的专家。但是公众舆论对它们的了解并不多。
• 在实施这项新战略的框架内，法国决定在2022年11月结束“新月型沙丘”军事行动的6个月之后，减少其在科特迪瓦的多个主要军事基地内的士兵人数——该基地的士兵人数为950名。然后再是塞内加尔和加蓬——两国各有350名法国士兵，而法国士兵在吉布提基地内的存在则不受影响——该基地内共有1500名法国士兵。另一方面，值得注意的是，目前仍有“新月型沙丘”军事行动中的5000名主力队员留在该地区，其中1000人在乍得，另有1500人在尼日尔。这些部队被认为是打击当地恐怖主义的最大力量。也许这就是法国现在努力与那些政变领导人沟通以达成协议的秘密所在。
• 新的安全方针还基于通过情报信息、后勤服务、武器出口或火力支援来向非洲军队提供支持，即对特定行动的军事支持，同时还要增加对其非军事的软实力工具的依赖，例如外交工具——通过扩大在非洲的合作伙伴范围，并将之称为对整个欧洲的一项重大挑战。法国正试图让欧盟国家一起参与到非洲的事务中来，这样的话，一方面它可以充当欧盟的火车头，另一方面又可以分摊其干预成本（如果发生干预的话），以及非洲大陆所需的发展费用。
• 此外，新的战略还以扩大与非洲的英语国家之间的关系为基础。例如肯尼亚、加纳和尼日利亚，尤其是鉴于非洲的部分法语国家正寻求离开该集团并加入英联邦，例如加蓬。也许这就是法国对加蓬近期发生的、针对法国盟友邦戈总统的政变反应软弱的原因之一。
• 经济工具是这项新战略的支柱之一，它将重点关注发展项目，例如中国就是非洲最大的基础设施融资国。
• 通过提供人道主义需求而建立人道主义入口。此外还有以便利学生签证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入口，而这是通过教育课程和分配大量预算用于发展的“非洲人法国化”政策的延伸。也许这就是法国与其他前殖民国家之间的区别，即对文化方面的重视，并将其作为延续霸权的一种工具，而这可能与法国在对待这些“殖民地​​”时从一开始就遵循的直接管理风格相关。相比之下，英国遵循的非直接管理模式，则会导致它对非洲大陆的历史影响力渐渐消失。
• 通过“支持体育”进程来提供体育入口。我们在最近举行的世界杯比赛上强烈注意到了这种情况——法国国家队的大部分球员都属于非洲裔。

马克龙政府需要制定切实可行的方案来应对其他挑战，其中包括：对过去的殖民主义错误予以道歉和赔偿。

法国的问题与挑战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需要注意的是，马克龙的这项战略是为了应对法国当前在非洲大陆所面临的一系列挑战与问题，其中最突出的可能是：“新月形沙丘”军事行动的成果疲弱，尽管其取得了有限的成功。由于这场行动主要立足于军事层面，而忽视了发展方面，从而导致无法结束该地区许多国家内的圣战运动。也许这也是在马里和布基纳法索反对法国军事存在的声音不断增多的原因之一——“新月形沙丘”军事行动未能给它们提供安全保障，而这一点在当时就得到了法国武装部队部长弗洛伦斯·帕利在法国参议院的讲话中的承认——她在当时强调，“为了尽可能避免拒绝外国军事存在的风险，实施发展项目也变得很有必要。”

然而，尽管法国的这项提议很有效，但问题仍然与这种发展落实到实地的程度相关，特别是鉴于法国对非洲大陆政策的持续存在。此外，马克龙政府需要制定切实可行的方案来应对其他挑战，其中包括：对过去的殖民主义错误予以道歉和赔偿，对在阿尔及利亚、卢旺达、刚果、布基纳法索等国进行的屠杀予以道歉和赔偿，并停止支持非洲地区的专制政权及分裂主义运动，例如刚果（金）东部的图西族武装组织。鉴于法国的名声，如果他们想要摆脱对法国的依赖，就会通过政变或暗杀来推翻其亲密领导人。

最后一点是，法国应当利用其在非洲的影响力来制止当地的腐败行为，尽管这些国家大多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丰富（例如铀、石油、黄金、钻石），但却被道达尔等法国公司垄断，而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指标也大幅下降。总之，马克龙有必要放弃他的名言——“法国没有能力解决非洲的所有问题”。

即使法国出于某些非洲国家的特有原因，或者纯粹出于法国自身的考虑而宣布结束或者减少它在一些非洲国家内的军事存在，它也不会轻易结束或放弃它对非洲大陆的影响力。诚然，这种影响力可能会有所减弱，并且可能会随着非洲大陆挑战的变化而出现不同的应对机制，但是这种关系仍将类似于永不离异的天主教婚姻。